發表者：宋仕傑
【2010/07/19 聯合報 繽紛版 / 賴以威】
小時候我很常跟爸爸要東西。
並不是我慾望太多，而是一個小孩子想得到喜歡的東西時，沒有太多選擇。
多年來的「交手」經驗，老爸讓我徹底體會了什麼叫「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」。
打電動之前得背詩。絕句玩半小時，律詩一小時，五言七言字數不同時間也不同。想買東西，考試考得好更是必要的條件。
念國中時，有一晚，老爸正跪在客廳裡擦地板，我站在他前面嚷著要買超級任天堂。爸爸前進一步，我就退後一步，彷彿跳起了雙人圓舞曲。
「求你嘛，我已經考到第一名了，你買的話我會再考好幾次，一定不會耽誤念書的。」
「你爺爺小時候很喜歡吃親戚從香港帶回來的榴槤糖。」老爸忽然停下來跟我講起故事。
「有一次曾祖母問他要吃一顆嗎？爺爺說要。曾祖母就給了他一顆。」
「你看人家媽媽對她兒子多好！不用考第一名就有糖吃！」
「吃完後，曾祖母又問還想吃嗎？爺爺當然說好啊。曾祖母就又給他一顆。」
「還主動問！曾祖母好慈祥，你都沒主動問我要不要買電動！」
我開始幻想老爸講完這故事，就會從沙發底下掏出兩台超任。
「吃完兩顆囉。曾祖母又問還想不想吃啊？爺爺說，好啊好啊。」
三台，完全不切實際的想法讓我渾身發熱。
「這時候曾祖母立刻痛罵爺爺：『你這混帳東西只知道貪吃，家都給你吃垮了！』爺爺就這樣被教訓了一頓。」
「哎……」
現在我知道這叫做「引誘犯罪」，不過那時只是懵懵懂懂覺得爺爺很可憐。而我的三台超任終究化為泡影。
「同樣的道理，我已經買任天堂給你，現在又說要買超任，會不會太不懂節制了。」
「不一樣，任天堂是小四買的，爺爺的糖果也沒隔那麼多年才吃到嘛。不然你先買給我，再揍我一頓，比照爺爺辦理好不好？」
「我不是說過，男子漢大丈夫，怎麼可以隨便求人！你求人就只能看人臉色，聽人家的話。唯有不求人，才能自己做主。男兒膝下有黃金！」
「只跪老爸買超任！而且現在是你跪我又不是我跪你。」
老爸看著我：「還敢講！跟你說過『無慾則剛』，你這樣求太讓我失望了，我真是教育失敗，絕不買給你。」
「……」
「很好，不講話了，有骨氣。」
「那……」
「那什麼？」
「……」
「你得求我啊，我才會考慮幫你買。」
「不求，無慾則剛。」
「很好！不愧是我兒子，那就不買了。」
「你很過分！」
講到這裡，爸爸也笑了。我們就重複著這樣的對話，我不斷在無慾則剛和苦苦乞求的狀態間來回切換。又一次段考結束，發了成績單，我才像領到了許可證，押著爸爸去市場的文具店買超任。
這件事現在想來很有趣，當下真有種快瘋掉的感覺，深深感到有求於人是很痛苦的事。老爸後來說：「你不是對我低頭，是對自己的慾望低頭。壞一點的人會利用這個弱點使喚你；好一點的人就算幫你了，你欠了人情，之後哪天換他求你，你能不幫他嗎？」
●本文摘自時報出版社即將出版《再見，爸爸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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